2025-10-07 新闻动态 63
电话响的时候,整个加沙城好像都屏住了呼吸,尽管它早已在窒息。那头,是一个以色列军官的声音,不带任何感情,像机器在宣读指令:一栋高楼,要被炸了。就这么简单。而这栋楼里,恰好,或者说不幸地,装着加沙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的记忆——数千件从这片土地下挖出来的古代文物。
人道主义工作者凯文·沙贝尔接的这个电话。于是,一场根本不对等的辩论开始了,持续了九个小时。你能想象吗,在炮火和死亡的背景音里,通过一条脆弱的电话线,去争论一栋建筑的生死,去争论一堆“死物”的价值。这事儿听起来就很荒唐。
一个问题在所有人脑子里打转,沙贝尔,还有每一个听到这事的人:在一个连食物和水都成了奢侈品,人道主义已经碎成渣的地方,动用珍贵到能救命的燃料和卡车,让活人冒着生命危险,去救一堆不会说话的陶罐和石块,这真的…合理吗?
这个问题没人能立刻回答。但他们还是动了。因为有些东西,你心里清楚,一旦没了,就真的没了。那不是钱能解决的事。那是巴勒斯坦的历史,也是整个人类故事里的一页,撕了,就再也粘不回去了。
军方最后算是松了口,给了二十四小时。这听起来像个胜利,其实不是。那不是什么宽限,那是一张催命符,一个倒计时滴答作响的窗口。好了,现在你有一整天时间,在这么一个混乱、崩溃、随时可能被炸的城市里,去哪儿找能开动的卡车?找谁来开?
沙贝尔几乎要放弃了。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,那种无力感,就像看着一个生命在你面前慢慢消逝,而你什么也做不了。就在最后那要命的五分钟,感觉一切都完了的时候,奇迹,或者说另一群人的善意,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。另一个组织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几辆运输车。
周四,太阳一出来,就开始玩命。工人们,就那么几个人,只有六个小时。要把那些脆弱得像梦一样的历史碎片,从仓库里搬出来,装上五辆敞篷的平板卡车。
现场?别提什么专业保护了。没有垫子,没有恒温箱,连像样的箱子都没几个。二十多年来,考古学家们像对待婴儿一样捧在手心里的东西,现在被胡乱地塞进纸箱,甚至,那些近两千年前的陶器,就那么直接搁在卡车冰冷的、铺着沙子的铁板上。以色列军方甚至还有规定,不许用封闭式的货车。为什么?天知道。于是,这些本就劫后余生的宝贝,还得在风里、在充满危险的路上,再遭一重罪。
碎了。当场就碎了一些。还有大概三成的馆藏,实在来不及,或者实在没地方放了,只能眼睁睁地被抛弃在那里,留给即将到来的炸弹。
卡车开走了,拉着那剩下的七成文物,去往一个不能透露名字的“安全地点”。而在千里之外的瑞士,法德尔·奥托尔,加沙最顶尖的考古学家之一,在接受采访时,声音都在抖。他是在难民营里长大的,小时候在海滩上被海浪冲上来的古代碎片迷住了,从此一辈子就交给了这片土地的过去。那个差点被炸的仓库里,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挖出来的,包括联合国世界遗产圣希拉里翁修道院的珍宝。
“我从来没想过,有一天连博物馆和遗址都会被炸掉。”他的痛苦几乎要溢出屏幕。那不是石头,不是陶片,那是他的一辈子,是他这个民族的记忆。
这种心碎,加沙的企业家乔达特·胡达里也懂。他曾用自己的钱建了一个私人博物馆,叫“阿尔马萨夫”,收藏的都是些从建筑工地、渔民的网里偶然得来的宝贝。那里面有一尊极美的阿佛洛狄忒女神像,见证过这片土地曾经的开放与交融。现在,博物馆被炸了,烧了,什么都没了。他哀叹说:“工厂毁了可以再建,但两千年前的陶罐和金币,你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回来?”
是啊,你到哪里去找?这句话问得人哑口无言。物质的损失总有办法弥补,但历史,一旦断了,就是永远的断裂。
这场救援,其实只是一个缩影,一个巨大悲剧里被侥幸看见的一角。当以色列军方说他们的目标是“哈马斯的基础设施”时,现实中倒下的,却是那座有着八角形宣礼塔的大清真寺,是700年历史的巴沙宫殿,是古老的哈曼·萨姆拉浴场……这些地方,对当地人来说,不是旅游景点,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,是他们身份的根。
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后来证实,冲突开始后,加沙至少有110处文化遗址遭到了破坏。这就不能不让人问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了:这真的只是战争中不幸的“附带伤害”吗?还是一种系统性的行为,就是要从根上,抹掉一个民族存在过的痕迹?
在南非向国际法院提起的诉讼里,文化遗产的毁灭,被当作种族灭绝指控的一部分。这话说得很重,但对很多巴勒斯坦人来说,这就是他们的感受。1954年的《海牙公约》白纸黑字写着,打仗的时候要保护文物遗址。可是在加沙,这些原则就像那些被炸毁的建筑一样,不堪一击。
但就算在缺水断粮,每天都在死人的绝望里,还是有居民不停地给考古学家法德尔发消息,告诉他又一个古迹被毁了,那种悲痛是真真切切的。有个叫贾哈德·阿布·哈桑的法国人道工作者,在加沙搞了个叫“因提卡ル”的计划,培训当地年轻人参与考古。他觉得,这些东西,恰恰是战后重建最需要的东西。
“它能告诉全世界,加沙不只是废墟和绝望,这里有过历史,有过文明。”贾哈德的话,或许解释了那场看似“不合时宜”的救援的全部意义。那些被抢出来的文物,就算现在还堆在一个临时的、随时可能再次被空袭的地方,但它们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证明,一个对未来的承诺。
最讽刺也最幸运的是,一部分加沙的珍宝,因为早就身在异乡,反而活了下来。在巴黎,在日内瓦的博物馆里,来自加沙的拜占庭马赛克和罗马时代的灯具,安安静静地躺在展柜里。法德尔在日内瓦整理这些展品时,心里五味杂陈:“幸好它们不在这里,否则下场也会和其他东西一样。”
现在再回过头看沙贝尔最初的那个问题:为了“死物”,消耗救命的资源,值得吗?答案可能就写在每一个参与者的行动里,写在法德尔颤抖的声音里,写在当地居民的悲痛里。在成千上万条生命的伤亡之外,一场针对记忆和身份的战争,也在同时进行。保护这些遗址和文物,不只是为了怀旧,而是为了守住未来的起点。当一个民族的历史被从土地上连根拔起,那重建,要从哪里开始呢?
流亡海外的法德尔,眼睛里还有光,他很倔强地说:“我们会把这些遗址修复回来的。”
这听起来像一句悲怆的誓言,但更像一个民族在与时间赛跑时,发出的、拒绝被历史遗忘的呐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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